許淵一晚上沒睡好覺。

萬幸少女是個對人類感情不是很了解的外星生物, 不然許淵絕對沒辦法當著別人的面，紅著眼眶看完那幾個被少女隨手點開的視頻。

也幸好少女這個時候沒有再在他的耳邊說些“言澈這麽多年都一直記著你”之類的話，不然許淵真怕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大半夜的跑到言澈面前說些什麽不該說的話。

有些事情，你不說, 他就能藏在心裏, 暫時當做無事發生。

戳破了之後, 再讓許淵看到一夜之間形象和地位在他心中有著天翻地覆般改變的言澈，他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維持之前的態度，去和他講話了。

有的時候, 事情果然還是要根據當事人的心態去分別看待。

前幾天, 隔三差五的總是能在不同地方遇見言澈，許淵還覺得特別尷尬, 心想怎麽這麽湊巧。

今天許淵出門, 帶著不能與人說的微妙期待心理，從早巴望著眼睛，四處張望瞅到了下午，竟然一次都沒有遇見言澈！

雖說這才是正常情況，畢竟兩人都很忙, 身處同個部隊但三天兩頭碰不上面都是常事。可許淵竟然就開始感覺不適應起來，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麽。

這次, 他總算沒有再自欺欺人的心想著什麽“存粹是言澈本人的存在感太強, 我並沒有把他當做什麽特殊存在看待”了。

因為此刻, 在看到言澈那張臉的瞬間，他的心臟猛地大力跳動了一下，血液流動速度加快，呼吸都打了岔。渾身上下每個細胞似乎都在顫抖，都在雀躍，仿佛巴不得下一秒就沖到言澈面前，讓他註意到自己的存在，然後跟他說上兩句話。

或者就算不說話，光是讓他那雙眼睛看著自己，許淵都能心裏舒服許多。

……

冷靜，冷靜一點。

許淵對自己說道。

他是蘇柩，是言澈的一個普通下屬，現在只是“湊巧”走到言澈的辦公室附近，“恰好”手裏多拿了一杯咖啡，“索性”就送給言澈，當做來自下屬的慰問。

然後身體被那雙擡起的清澈眼眸註視上的瞬間，就像被下了什麽定身咒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仿佛一夜之間，言澈就換了張臉。

以前為什麽就沒感覺他的模樣那麽容易吸引人，渾身上下似乎都充滿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奇妙氛圍呢？

盯著看了許久，直到許淵感覺再看就會出事、必須要說點的時候，他才慢半拍地回想起來，哪有人深更半夜的去上司辦公室請上司喝咖啡，還美曰其名“慰問”，一看就是心裏有鬼。

……得換成牛奶才對，因為這個助眠。

許淵的神不守舍被言澈看在了眼裏。他沒有多說什麽，關上眼前的文檔，對許淵道：“有事嗎。”

許淵第一個字就差點咬了舌頭：“wu，我想請您喝咖啡。”

言澈看了一眼許淵手裏拿著的東西，點點頭：“好。”

許淵可算是動作利索，沒有同手同腳的順利把東西放在言澈面前了。就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務一樣，大大松了口氣。

言澈雙手擡起，放在桌上，掌心捧著溫暖的咖啡杯杯壁，食指指尖不經意地在杯口處劃了兩下。

許淵看著那指尖挪動，總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跟著那杯子，一起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喉結上下蠕動，不自覺咽了口口水，心猿意馬。

“你在想什麽？”

許淵應聲微微一震，猛擡起頭，看著言澈：“什麽？”

言澈提醒道：“你的食指和中指，一直在敲大腿，是在思考什麽。”

許淵頓時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低頭一看，發現兩個指頭竟然還真就保持著正在敲打的姿態，一動不動。

這是什麽習慣，他自己都沒發現。

不由得嘀咕了一句言澈的觀察力還真是好，許淵訕笑兩聲，道：“就在想，您今天應該很忙，怎麽還沒有休息。”

言澈：“不忙。”

許淵：“……”

就在他納悶言澈真是話題終結者，絞盡腦汁開始思考下一個聊天話題的時候，言澈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忽然開口解釋了起來：“只是工作全都是文案工作，不需要出門走動罷了。”

“……”

許淵看著言澈，一下子沒轉過彎來：“嗯？”

言澈沒說話。

過了兩秒，反應過來的許淵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不是，我只是……”

言澈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暗示，他其實也發現了這段時間，二人總是偶遇的事情。

然後由於今天言澈沒出門，兩人沒有偶遇上，所以就特意跟“過來提出疑問”的許淵解釋沒遇上的原因嗎。

這不就顯得許淵好像因為見不到言澈的面，所以猴急地過來主動露臉，想要看一看言澈似得。

——雖然事實也確實如此，他的確是想看言澈的臉想得有點受不了了，所以才特意過來的……而且還打著大半夜送咖啡的名義……

這下慘了，聰明如言澈，他肯定已經想明白許淵此刻站在這裏的目的了，他絕對想到了。

許淵感覺耳根有點燙，真不知道自己的臉皮為什麽就這麽薄，一點心思都瞞不住。

他可以忍受心理藏著的秘密，然後一個人偷偷的想，不跟人說。卻沒辦法忍受對方也知道自己心裏藏著的事兒，然後秘密忽然公之於眾的那種感覺。

完全不是一種級別的心理感受，太讓人緊張了。

擡起頭，想要偷偷看言澈一眼，許淵忍不住猜測對方此時會是一種什麽表情。

是不滿？是嫌棄？是跟他同樣的害羞，還是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

什麽都沒有。

惴惴不安雀躍著的心忽然就涼了半截，言澈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神情和往日沒有半點區別。

……也是。

許淵不知怎麽忽然失落了起來。

言澈他不是會在乎這種事情的人。

因為思念對方，所以找借口去接近想見的人什麽的，他怎麽會……

不對。

心情如同坐過山車般，許淵剎那間忽然又振奮起來。

會的！言澈會這麽做的！

視頻裏面說了，言澈當初因為想他，曾刻意參加他參加了的晚宴，只為了見他一面！

他是喜歡自己的！

他早就喜歡自己了！

雖然對蘇柩沒感覺，但言澈他喜歡許淵啊？！

許淵不就是自己嗎！

莫名其妙就傷心起來的心情真是難以形容，許淵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會那麽傻，忽然就鉆了牛角尖。又哀又怨恨又驚又喜的情緒此刻回想起來，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這時候的許淵再一回想不久前言澈的告白，那心情，別提多美滋滋的了。

還有什麽比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更讓人開心的事呢？

……

……

……？！

等下？

自己喜歡的人？

忽然就被方才的念頭嚇了一跳，一驚一乍的許淵猛地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前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默默看著自己的言澈。

我，我，我，我難道喜歡他？

誒——？？？

許淵過於豐富多變的表情，終於讓言澈忍不住開口說話了。

“你——”

難道，許淵開始懷疑他了？

可他無非也就是之前幾日找機會多見了許淵幾次，然後昨天發現少女聽到了他和鄭少將的談話，怕少女懷疑自己“忽然改變了行為習慣”，引起警惕，所以忍著今天沒有去找許淵而已。

這都被許淵看出不對了嗎？

心頭忽然冒出一點點的後悔情緒，一如十幾年前在星艦上發出那讓數千人去測試武器威力的指令後，被許淵一臉震怒大聲抗議的時候感受一樣。

這種帶有個人情緒的感覺言澈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此時再次冒出來，果然還是很讓人不知所措。

他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種陌生感受，手掌貼上了胸口，產生一種近似於嘔吐的生理反應。微微彎了彎腰，嘴裏還繼續說著剛才為了讓許淵離開不要看出破綻，所以說的話：“你是過來做什麽的，沒事的話就出去，我要繼續工作了。”

許淵卻註意到了言澈的表情不對，忽然捧住心口、喉結上下翻滾的模樣好像身體很不舒服，連忙上前湊近兩步，緊張道：“你怎麽了？”

“……”言澈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道：“有點想吐。”

“想吐？！”許淵頓時有點著急，心想言澈這一日三餐、衣食住行，每個細節都有無數人在下面關心照看的身份，怎麽這都能身體不舒服。絕對不可能是吃壞肚子，莫非是身體哪裏出現問題了？

一把拉起言澈的胳膊，把他半架到了身上，二話不說便帶著人往門外走：“我帶您去醫務室！”

“別……”

言澈不知怎麽，反應特別的大。要不是力氣沒許淵強，否則二人身體觸碰到的瞬間，他就一個條件反射的往後躲，差點摔回椅子上了。在許淵的身旁不斷掙紮，想要把胳膊收回去：“……放手。”

許淵側頭看了一眼言澈，左手手臂的肌膚感受到了一陣十分明顯的胸膛起伏、心跳加快的觸感。言澈耳朵尖染上了一抹不甚明顯的紅潤，別過腦袋眼神閃躲，被許淵抓著的那只手的指尖甚至都在顫抖。

這是……

因為對方反抗過於強烈，許淵只好松開手，放言澈回去。

可看言澈的反應實在是過於不對勁，許淵放心不下道：“您這樣，肯定是身體不舒服，要不我叫醫生過來。”

言澈呼吸不穩，一向沒有波動的眼眸竟然染上了兩分緊張的神色，來回看了許淵兩眼，躲藏似的縮小了身體，坐在椅子上擡頭望著他，似乎在擔心著什麽。

“我沒事，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

許淵聽後立馬急了，聲音都大了起來：“你這怎麽可能沒事！別胡說了！”

“我只是，我只是……”言澈一時半會說不上話。飄在一旁看了個熱鬧的少女忽然插口道：“他是不是緊張了啊？”

許淵眼神往少女那裏撇了一下，沒說話。

“我看他特別緊張，被你碰一下，那心跳快的，跟個什麽似的。你看他之前反應也沒那麽大，就跟你身體接觸之後，忽然變成這樣了。”

是因為自己？

許淵不確定的看著言澈兩眼，見他低著頭不願意註視自己，神情動作似乎隱約還有點遮掩什麽的意味，頓時有些疑惑。

可他沒做什麽啊，只是碰了言澈兩下而已。

為什麽反應那麽大？

其實並沒有覺得言澈是因為自己才變成這樣的許淵半信半疑接近了言澈，緩緩擡起一只手，按在了言澈的肩膀上。

有些單薄的消瘦肩頭，頓時顫抖了一下。

“……”心跳聲比剛才也更快一點了。

許淵用不是很確定的探究眼神看著言澈的臉，強迫言澈眼睛註視著自己。親眼看著言澈的表情一點一點產生變化，最終從平靜安寧，變成了讓人震驚的膽怯羞澀。頓時雙目睜大，掌心就跟被火燙了一樣，慌亂不堪地收了回來。

這是什麽意思？

言澈怎麽會這樣？

“你，你去叫醫生。”言澈忽然改了主意：“出去，快出去！”

許淵：“可——”

“我不舒服，我要看醫生，你快去！”言澈別過頭，椅子轉過方向，背對著許淵：“這是命令！”

許淵註視著言澈露出在椅背外面的一點手肘，頓了頓，遲疑道：“……好。”

飛快轉身走出了門，許淵對少女道：“你留在這裏，看著他。”

“好嘞~”少女飄在空中，模仿許淵做了個不是很標準的軍姿，然後轉身重新回到的言澈的辦公室。

門關上，許淵已經走遠。

原本還一臉逞強的言澈忽然就跟洩了氣、失去了支撐的人偶一樣，身體軟軟地靠在椅子上。雙腿往上收攏，腦袋往下耷拉，手臂環抱著腦袋和膝蓋，神情很是難堪地將身體蜷縮在了一起。

他也不想這樣。

可不知道為什麽，一被許淵觸碰到，渾身上下的神經就開始一齊顫抖緊張起來。就好像那身體忽然就不是他的了一樣，被許淵觸碰到的地方全都刺激到癱軟失去了力量。

解開最上面幾節紐扣，拉開肩膀處的衣領，看了一眼方才被許淵隔著衣服觸碰到的皮膚。果不其然，全都染上了一抹異常顯眼的潮紅。稍微觸碰一下，肌肉似乎都在微微戰栗顫抖。

“……”

言澈大致猜出了自己此時的狀況到底是怎麽回事，仔細想了一下原因，眼角處染上了一抹魅惑羞澀的殷紅。

這應該就是害羞的感覺了。驚慌、害怕、怯怯不安，卻並沒有負面影響。反而有些期待，有些渴望，甚至企圖更進一步。

拼命記住這種來之不易的感覺，就像記住當初許淵握著他的手，將他從一個無自我觀念的人偶、變成活生生人類的瞬間，那種生命感席卷全身的戰栗感，仿佛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大腦某個地方產生了變化，就好像過去從未被人觸碰過的塵封已久的大門，紋絲不動的門扉忽然被人往前推了一下一樣。

都是因為許淵，是許淵賦予的他這種感受。

也只有許淵。

只有他才能讓自己感覺自己是一個人。

一個活生生的，有感情、有欲望的人。

“許淵……”

口中不自覺呢喃著這兩個字，眼神怔怔望著前方虛無的空氣，似乎在思念某個將對方捧在心尖上珍惜著的存在。

少女飄在一旁，眼睛眨了眨，仔細觀察著言澈的表情。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卻隱約感覺，眼前的人似乎產生了一點不一樣的變化。

一分鐘後，許淵帶著醫生趕到了言澈的辦公室。

男人已經恢覆了以往的冷靜狀態，安靜坐在辦公桌前，無波無瀾的眼眸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許淵呼吸有點急促，催促醫生道：“您快去看看！”

醫生二話不說提著醫療器材走到言澈面前，言澈很配合地擡起手臂，讓對方檢查。

“……”

醫生捧著言澈的胳膊，皺著眉，表情思索。許淵見狀，以為情況不是很好，忙問道：“怎麽樣！”

醫生回頭看了一眼許淵，確認道：“元帥他剛才真的——”

不待對方把話說完，許淵飛快點頭：“千真萬確！”

“……”

醫生只好收回簡易測試的器材，打開箱子，拿出一個體積較大的精密儀器，示意言澈把上衣衣服撩起來，然後當著二人的面，拿出幾個芯片，分別貼在了言澈胸膛、後背的幾個部位。

測驗結果出來的很快，屏幕上顯示著的言澈身體狀況，許淵看得懂其中大部分的數值指標，卻發現好像個個都正常的很。

醫生一邊收回芯片，一邊對言澈道：“您感覺怎麽樣？”

言澈面無表情道：“很好。”

許淵忍不住道：“可剛才……”

言澈說：“剛才接到了一個情報，心情有些不好，所以反應大了點。”

醫生只是個普通醫生，他並不清楚言澈的身體情況根本做不到“心情不好”。在他眼裏看來，數據結果顯示的是言澈身體十分健康，沒有一點的毛病。聽言澈現在這麽回答，還真就以為這次事件，單純只是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元帥，私底下動了一次怒而已。

不由得聯想到現在地球和人類的狀況，原來已經嚴峻到了這種地步。醫生默默嘆了口氣，低頭整理、收回了自己帶來的儀器。

扛著東西向言澈告了別，並讓言澈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請千萬第一時間告訴他，然後側頭看了一眼眼神表情還隱隱有些不安的許淵，忍不住一聲失笑：“你可真是……”

上司發了下火，都小題大做地跑到醫務室裏拼了命的拽著他，讓他趕緊去看看言澈怎麽了，說得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樣。什麽表情不對，什麽指尖顫抖，什麽呼吸急促，什麽心跳加快。這不就是普通生氣了而已嗎？

該說言澈過去冷靜理智的形象太過於深入人心了好，還是面前這個少年，實在是太過於緊張自己的上司了好。

醫生一臉無奈地離開了醫務室，只留下許淵和言澈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說話。

言澈低頭整理身上的衣服，仔細扣好了所有的扣子。

擡起頭，看了一眼許淵，似乎是在琢磨該怎麽讓面前的人離開。

許淵不知怎麽了，忽然毫無征兆地往言澈方向湊近了一點，然後在言澈十分明顯的反對、掙紮中，一把握住了言澈的手。

側過頭，仔細聽著言澈的心跳聲。換了個身體的他現在聽力比以前好上數倍，即便人站的半米遠，也能輕松分辨出對方的心跳頻率。

果然。

許淵緩緩松開手。看著面前這個裸著上半身接受醫生檢查，也沒有半點反應的言澈，忽然開始心跳加快，呼吸不穩，原因僅僅只是因為他的一個觸碰。

電光火石之間，許淵一下子明白了些什麽。

言澈用力收回胳膊，雙唇抿緊，神情倔強，似乎不願承認什麽事情。

許淵心知肚明地往後退了一步。

還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的少女左看看、右看看，很是自在地飄在半空，自顧自的玩起了頭發。

許淵忽然笑了起來，意味不明——但言澈肯定聽懂了——的說了句：“明天要是能再經常遇見你那就好了。”

“……”言澈緩緩睜大了眼眸：“我……”

“晚上見。”

說完這句話，許淵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只留下眼神中仍有些震驚的言澈，呆呆看著許淵離開的方向，久久沒有挪開視線。

晚上見。

晚上……

星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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